——在第六届全国对外传播理论研讨会上的讲话
傅莹, 2019年8月12日上午,银川悦海宾馆
今天论坛的主题是,“构建新时代对外传播新格局”。习近平总书记要求我们,要“下大力气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,加快提升中国话语的国际影响力”。
这几年,我国的对外传播工作正在取得长足进展,搞得有声有势。比如,在国际舆论场上,中国记者越来越活跃,中国人的声音、中国人写的文章和书籍,越来越多地见诸于国际媒体。尤其在应对美国挑起的贸易战过程中,不仅官方表态鲜明,学界和企业家也发挥了重要作用。他们用舆论斗争支持和助力外交斗争,既有力地批驳了许多不实之辞,也澄清了不少长期以来的模糊认识。再比如说,在华为事件中,任正非总裁广泛接触媒体,以坦诚开放的态度,讲述华为的创业心路和奉献世界的胸怀,为国际传播提供了好的案例。在当前国际舆论的最前线,我们不少大使出现在国际媒体上,主动回应外界对中国的关注,为国际传播做出重要贡献。
中国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发展中国家,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,但在综合能力的建设上,尤其在对外传播的完善上,路还长。一段时间以来取得的经验和成效,使我们有信心做得更多更好,努力实现中国的国际形象由我们自己来塑造。就像总书记讲的,“我们有本事做好中国的事情,还没有本事讲好中国的故事?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!”
提升国际传播能力是一项系统工程。我们党正在进行具有许多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,这场斗争既包括硬实力的提升,也包括软实力的完善。目前,我们面临的压力和挑战是复杂和多元的,而且变幻无穷,需要不断总结经验,在实践和学习中,提升能力。
抽象地讲,传播主要是解决形象问题。国家的形象与个人或者企业的形象有相似的地方,通常要包括三个维度:一是,你是什么、是怎样的;二是,你说你是什么、是怎样的;三是,别人认为你是什么、是怎样的。 这三个维度的图像重合,大致就能构成一个完整和客观的形象。如果这三个维度的图像有缺失或者差距太大,形象就容易被扭曲,或者缺乏说服力。
现在,外界把中国看作对国际形势和世界走向的关键变量之一,非常希望了解中国的情况、中国决策者的想法和中国发展的方向。同时也想知道,中国强起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?有什么样的战略意图?将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?
十年前,我在英国当大使,在大学和各种论坛讲话时,被问得最多的问题是:中国想向世界要什么?能够给予世界什么?上个月我在北京接待一位来访的英国议员,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:你认为中国将如何影响世界?由此可见,这可能是过去十年乃至未来十年,我们作为一个成长中的大国,需要不断向国际社会解答和以有说服力的方式去回应的问题。
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,在中国共产党坚强有力的领导下,经过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的艰苦奋斗,中国从一个贫困落后的国家,成长为在世界位居第二的大型经济体。中国的世界影响力也相应地增强,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。中国的成就世界上有目共睹,无论是赞成我们的人,还是不赞同我们的人,都不能不承认,中国的制度和治理是成功的。中国的成功,足以修改西方所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教科书,为人类追求文明和进步提供参考和借鉴。
现在外界关注中国,不仅是关心我们自身取得了怎样的成就,更重要的是,一个不断取得成功的中国将如何影响世界。因为,这真正攸关各方切身利益和未来的战略选择。这些年来,国际媒体对关于中国的信息需求不断上升,甚至可以说是存在一定的信息饥渴,外界对中国正面的评价很多,而且呈上升趋势,同时,负面意见也不少。
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,一些军政部门把中国定性为“战略竞争者”,美方从经贸、科技到军事、安全,摆出全方位应对中国挑战的姿态,甚至不惜破坏两国正常的经贸、科技和人文往来。据美国学者反映,美国内正在出现以强硬和有效方式应对中国崛起的“政治正确”,对华战略调整的动向比较明显。然而,面对变化,中美学界的接触和交流没有停顿,一些对未来忧心忡忡的美国学者一再探寻,中国到底想要什么?中国的真实战略意图是什么?
毋庸讳言,随着中国的崛起和美国霸权的式微,中国与美国之间的分歧和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结构性的,双方需要妥善处理矛盾和分歧。如果说,在美国领导层和战略圈子里,有人试图将两国关系往大国权力之争的老路上引,那么在普罗大众层面,如何对冲这样的错误逻辑,如何消除广泛的误解和偏见?如何让国际社会,包括美国公众更多听到和读到中国人介绍自己的想法和理念?我在对外交流中,常感到一些人对中国的印象是基于不完整的信息,对中国的了解基本源自媒体和政客的二手说法。但是很多人也并非完全不想了解真实的中国。
最近与来访的美国议员、智库学者和媒体记者座谈,他们带来了各种疑问,但在听取了中方观点后,虽说不完全认同,但表现出浓厚兴趣。比如,当我介绍了中国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的立法过程,包括从听取人大代表和社会的建议选择立法议题,到开展专业和社会咨询、协商,再到形成草案后征求社会意见,最终草案在人大常委会进行两次到三次的审议和修改,之后进行表决通过等等。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对他们却很陌生,一些美国访客当场表示,希望能邀请我们去美国巡讲。他们认识到,中国既然取得这样的成功,其制度、政治和治理方式必然有成功的道理。他们希望中国人能更加主动和广泛地向世界介绍自己的情况。一位美国前政要对我说,中国现在是大国,如果自己不讲,就会有人代替你们讲。
中美关系处在转折的关头,是迈向冷战,相互为敌?还是通过有效沟通、建立新型关系?两国领导人商定的目标是,构建以协调、合作、稳定为基调的中美关系,但如何才能成功地将两国关系引入这样的轨道?这取决于两国在每一个重要的利益和分歧问题上的选择,也取决于两国和两国人民能否准确和客观地彼此了解和判断。而中美关系未来的走向也必然会影响到世界的未来。
在这个过程中,舆论的因素是很重要的。基辛格以他丰富的经验总结到,“很多国际事件都是由对彼此的误解造成的。”今天,当中国已处于国际博弈的前沿之际,我们不能忽视国际关系变动中的舆论因素,特别是在这样一个传统媒体和新媒体、自媒体高度发达的时代,舆论既可以朝积极的方向影响政策的选择,也可以朝消极的方向裹挟判断。越是在国际关系出现困难的时候,我们越不能放弃沟通,越不能轻视舆论和传播工作。
有时我们可能会觉得,在当今世界,中国的国际话语权不够大。我的体会是,话语权不是被赋予的,而是需要去赢取,如果我们能对已经拥有的话语权用好、用充分,就能不断赢得更多的话语权。所以,我们首先需要提升传播的意识和能力,需要有更多的中国形象和中国声音出现在国际媒体和国际论坛上。
一个国家的国际形象是立体和多维度的,是由各行各业和各种社会群体共同去塑造的。因此,国际传播也需要宏观和微观相结合,对自身意图和行为进行全方位的阐释,既要有专业和战略层面的传播,也需要有人文和公众层面的传播。大家共同努力,点点滴滴,聚沙成塔,形成全社会、宽领域、多角度的国家叙事。开展国际传播需要有清晰的政治引导,传播者应该认真学习和领会国家意志、中央精神,同时也要了解世界,倾听世界,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的思维框架下,发挥自身专业特色。
说到传播,其实就是做人的工作,是人与人的对话和交流。中文讲究结构和内容的完整性,我们写文章喜欢叠层架屋。有一次我在英国皇家艺术协会做演讲,稿子里面一二三套一二三,数据和内容不可谓不丰富。之后许多人到台子上来祝贺,好像效果还不错。但我私下问一位在场的华人,到底怎么样,他说,讲的内容太多了,记不住。我体会到,面对公众讲话,重点在于沟通,在于思想和信息的交流。一次哪怕只讲一个问题,讲明白了,能说服人,就实现了传播。
讲好中国故事,首先是讲好中国人的故事,真实的故事最有说服力。有时一个小故事就能说明大道理,不是每个传播都需要宏大叙事。我们的故事是讲给人听的,内容中要有人,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。驻阿富汗大使刘劲松最近卸任回国,离开喀布尔的那天,他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了一篇“临别感言”,文章如涓涓流水,记述了在任期间最让他感怀的人和事,讲到他对战乱中的孩子们的牵挂。这篇感言很打动人,不仅在阿富汗效果好,许多中国人看了也受到触动。我们的传播就需要这样方式,通过突出人,通过个体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,传递我们的思考和理念。这次大会准备介绍的《善良天使》也是这样一个成功的传播样板。
国际传播并不等同于自我表扬,我们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,工业化进程推进得这么快,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。我们的制度优势恰恰在于,党和政府不仅有面对问题的勇气,而且有解决问题的能力。所以,我们在国际传播中不需要回避问题,也不怕别人批评,重要的是能够说明我们的政策意图和目标是什么,面对的挑战是什么,解决问题的努力有哪些。当有人提出疑问的时候,恰好是传播的好时机。
这次第六届全国对外传播理论研讨会选择在银川召开。虽然宁夏身处西部,依然有责任也有条件参与国家在新时期的国际传播。这次会议有很多年轻人参加,希望我们的年轻一代更早地构建起国际意识。正所谓大国政治无边界,大国国内的发展和变化必然会引起国际上的关注,是国际政治的重要内容。中央对当今世界做出“百年未有之大变局”的历史论断,而中国处在变化的中心,既是变化的牵动因素之一和关键力量,同时也受到各种新变化的影响。在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,我们需要把握好自身,做好内功,认真学习和理解习近平外交思想和关于对外传播的理论,更好地完善中国特色的对外传播体系,为实现习总书记提出的提高国际话语权、提升国家软实力的目标而共同努力。